茅家埠头芳草平,第四压堤桥影横。 桥外飞花似郎意,桥边深水似侬情。 西湖竹枝词,是西湖诗词中一个独特的品种,它们绝大多数借西湖景观风物作比兴,既赞美湖光山色,又歌咏人间爱情,很受人们的喜欢。上面这一首,借苏堤第四桥压堤桥的风光起兴,在众多竹枝词中,显出不落常套的清新创意,而是将堤、桥风光,提升到了情缘的境界,使人们在可诵、可读的同时,会情不自禁生出去看、去游的强烈愿望来。 古时候,去往西湖西岸的船只,尤其是大船,经过苏堤时,一般走压堤桥。这是因为,那时候苏堤六桥并不像现在人们见到的那样,基本上是一个模样和相同的体量大小。作为堤上南起第四桥的压堤桥,不但桥洞相对来得高大,而且桥下的湖水也极深,又与通往茅家埠的一道河港距离最近,所以,从外西湖来的大小船只,多数取道压堤桥进入里西湖,再穿过里六桥中的卧龙桥(在今郭庄南侧,桥洞同样相当高大),然后,沿河港,直抵湖西岸的茅家埠,人、货一齐上岸,各奔前程。 偏偏选压堤桥来作“多情女儿薄情郎”主题的比兴之用,除了地理交通上的原因之外,还因为旧时这条水路上所行的客船,有一大批是专门载送客人前往灵隐、天竺烧香拜菩萨的香客船。这些香客船上的善男信女中,有不少,正是那些在神权、王权、族权之外,还要遭受夫权重压而无法也无力掌握自身命运--比如说婚嫁之类的终身大事--的青年女子,她们常常去拜菩萨的一大动机,便是为了祈求菩萨赐给自己一位好丈夫,保佑自己能有一场好婚姻。 然而,菩萨靠得住的时候似乎并不多,于是,便有了上面那首竹枝词;于是,压堤桥,便很有幸或很不幸地成为西湖上一座“另类”的“情人桥”。 苏堤上,满堤是杨柳,所谓“六桥烟柳”正指此。阳春三月,丽日和风,杨花应时而开,到处飞舞,诗仙李白曾在诗中称之为烟花三月,而更多的人却因此花的轻薄、怡荡,而视之为那一类在感情生活上不忠实的人的象征,这才有了水性杨花一类的辞藻。这层意思到了上面这首竹枝词中,便成为桥外飞花似郎意一句。 显然,此“郎”非“牛郎”之“郎”,也不是冯梦龙《卖油郎独占花魁》中“卖油郎秦钟”之“郎”。而是一名轻薄有如乱飞杨花的薄情“郎”。 与薄情郎相对的,是一位“侬情”深似压堤桥边西湖水的多情女子,如果只以这首竹枝词为依据加以推测,这位多情女子,很可能是从前西湖上常见的以划船为生的青年女船工,或者是帮助划船的老船工的女儿,杭州话称她们为“船娘”。这位多情女子,在压堤桥下经过得多了,自然而然会将那边特殊的风景,和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一起。当然,这位多情的西湖船娘的身世,仅凭这首竹枝词是很难了解得更多的。不过,倘若您读过了这首竹枝词,又坐过了穿行在压堤桥下的西湖船,并且还不止一回地来到苏堤柳色浓荫密布的压堤桥上,流连、徘徊、沉思过几阵子的话,那么,只要回味和回想一下那里的山水风光、那里的堤桥风情,你就不难在自己的心目中,勾勒出这位西湖船娘的身影来了。可惜!沈从文先生未曾在西湖上生活过一段日子。否则,在他的生花妙笔之下,也会像塑造出《边城》中老船工的外孙女翠翠那样,为我们留下一位西子湖畔的船工的女儿或者西湖船娘的形象来的。这个形象的原形,可以在这首西湖竹枝词中找到些许影痕。 压堤桥,在苏堤六桥中还有两个特别之处,一是它的位置,大约相当于苏堤南、北的黄金分割位;二是桥的南面,不但是清康熙御题苏堤春晓景名的碑亭所在,更早的年代,这里还建有施水庵、雪江书堂等建筑,因而堤面相对宽广得多。南宋《咸淳临安志》里说,这里桥下水极深,凡入灵、竺,舟行必取道于此,故桥旁设有石台,笼灯以照夜船。至于从以前的文人在诗中有重到桃花第四桥的句子看,这里的桃花,显然也堪与杨柳媲美。 西湖竹枝词中用来比兴情缘的景观,比如雷峰塔和保俶塔,比如南高峰和北高峰,比如荷花深处睡鸳鸯,比如荡漾湖波浮画舫,何可胜数!压堤桥,仅仅是其中别有意趣的一例而已。这可谓是:朗朗上口竹枝词,湖山处处惹情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