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獾居住的村后有一片茂密的柿子林。夏天的时候树叶遮天蔽日,是个歇凉的好地方。但村里的人都不去,因为那一片林子是生产队的,由一个“失心疯”看守着;人们还阻止小孩子去耍,并说树林里有一口吃人的井。
这片林子原来是地主董老财家的,直对着他家的后门。二獾以为财东、财董就是说他呢。地主老财家的一个媳妇跳井死了,大家就说她变成鬼后专在井口拉娃娃们的腿。村里有几个娃娃都被鬼拉进去了,连尸首都没捞上来,鬼是要吃人的。林子里阴森森的,充满了怨魂。二獾觉得地主老财果然很坏,那么美的一座柿子林里弄一口井干啥?还让他们家的鬼呆在那儿害人。地主老财早就死了,地主婆和地主崽儿还活着,他们的高门楼始终让二獾充满好奇。
柿子林里的景色十分迷人。村里村外逛遍了也找不出这样的好去处:柿树们手挽手舒展着手臂搭起了一片碧云,微风吹来,耳边一阵沙沙的声响。从叶隙间往上看,蓝天就象星星一样稀罕了。林地上长着茸茸的丝毯一般的绿苔,兰色的地丁花和细长的“狗尿苔”点缀其间。灰喜鹊、花喜鹊在林间追逐嬉闹,喳喳的欢笑声令人陶醉。再说还有知了猴儿的洞、蝎子窝可以挖呢。
二獾听人说鬼在白天是不敢出来的,只有在夜晚才成精。她决定一定要进去一回。经过长时间偷偷地观察,二獾发现“失心疯”总是在吃完午饭后就不见了,大概是钻到哪儿睡觉偷懒去了。决不能告诉任何人,言多必失嘛!这天,二獾抓住时机逛了进去。
潮湿的气息沁入了鼻孔,二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她捂着嘴巴往四周看了看,没人打岔。她放下心来,走到一棵最粗的树下,张开双臂搂住了它。这棵树的年龄很大,有人说比队长他大还大。队长他大七十多岁了,噘着一把山羊胡子。老树很争气,每年能结一千多斤的果子。二獾感到最好奇的是它竟然能一口气结出好多品种:有像酸枣大小的黑枣柿子;有像磨盘样子的磨盘柿子;有像咸蛋黄似的火镜柿子;有专门做柿饼的方柿;有像牛心的牛心柿子;有摘下来焐熟才能吃的耽柿;有冬天才成熟的霜降柿子……虽然早都知道它是经高人嫁接过的,二獾还是仰着脖子自己清点它的品种。外婆说,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嘛。直到她数累了,都没数清楚,因为那时侯她还不识数哪。
二獾觉得在这茸茸的地毯上不干点什么就太可惜了!今天穿得是红蝴蝶的半截裤,那么就学白毛女跳舞吧,人家尖着脚跳得多好看!二獾搂着树转圈儿,心里想象着白毛女里的情节。正当她转得晕头转向的时侯,突然听得半空中打了个霹雳:“嗨!”
二獾激灵灵打了个冷战,一下子浑身长刺特别想上茅房。穿着黑补丁褂子的“失心疯”从路边跃进树林,反抡着胳膊冲向二獾。大概刚才喊叫得用力过猛,扯坏了嗓子,他嘶哑地叫喊:“你这碎仔儿干啥哩?!跑到队里搞啥破坏来了!”
“失心疯”在自己的尻子上狠抽了一下,嘴里“驾!驾!”地喊着,骡子一样地跑。二獾一看来不及跑,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。“失心疯”跳着脚拽她的裤腿,就象财主家的狗咬穷人一样。那时二獾狗急跳墙,锐不可挡,噌噌地爬到了树梢。“失心疯”在树下高声叫骂,不管他骂什么,二獾只管还:“你也是!”
“失心疯”气急,往树上呸呸地吐唾沫,摩拳擦掌。二獾也攒足了唾沫,瞄了半天噗地一声唾在“失心疯”的眉心。
“失心疯”顿时暴跳如雷,像熊瞎子一般在地上踅摸,不管捡的是树枝还是土坷拉什么的,一律往上扔。树枝轻摇,茂盛的树叶哗哗地嘲笑着阻挡了进攻。看着吊在眼前的柿子果果,二獾马上有了主意:竟然敢打我,看我毁不了你的!于是身边的柿子变成了手榴弹飕飕地飞向敌人。
这一下“失心疯”痛哭起来,他气急败坏地围着树转圈儿,尖声叫骂。二獾打定主意:只要他的臭嘴不闭上,就不停手。哭骂声招来了地主婆,她打开后门,装作倒脏水的样子,探了探头,吱呀一声关上了门。
“失心疯”气急败坏地冲着地主的后门啐了一口,恶毒地咒骂了一句。然后,他狰狞着面孔站在一边喘粗气,不停地翻着白眼儿。主意来了!他抄着手大模大样地走过来,围着树兜了几圈,诡秘地笑了笑。突然他飞起一脚蹬在了树干上,二獾没提防,差点失手掉了下来。
“失心疯”见状哈哈大笑,又猛蹬树干数下。二獾紧紧地贴在树股上,手脚死死地箍着,那样子活像只澳洲考拉。“失心疯”得意地叫道:“不信你不下来!我就在这儿等着,看谁能熬过谁?!”二獾心里一下急起来,要是等到天黑了鬼出来咋办?外婆要知道自己来柿子林了,一顿拍打可免不了,哎呀!
“失心疯”隔一会儿就来蹬树,并高兴得唱唱歌歌的。二獾感到很累,手快要抠不住树皮了。趁“失心疯”坐着歇息,二獾赶紧松了松劲儿;“失心疯”一靠近树,二獾又使劲地抱着树股。两个对头树上树下地僵持着,像失计的狼外婆与可怜的小白兔一样。二獾就是这么想的,她想起了小喇叭里面讲的狼外婆的故事,就是这样:狡猾的老狼站在树下,聪明的小兔子呆在树上。无论老狼怎样的花言巧语或威赫恫吓,小兔子都呆在树上不动,最后大人回来了小兔子得救了。
“失心疯”又狂燥起来,疯狂地踹树,二獾在剧烈的摇晃下几乎抓不住树股,加上憋尿,她哭了起来。
二獾的尖嗓子刺得“失心疯”边骂边捂上了耳朵。地主家的后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,地主漂亮的孙女站在了门口。
“你大人欺负娃干啥呢?”她厉声喝道:“快叫人家娃回家去!”“失心疯”愣了愣,然后跳着脚嘲弄着回敬:“你有啥资格跟老子说话,把你个地主崽娃子敢出来和我叫板!不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!”地主婆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往回拉自己的孙女,孙女倔强地说:“奶,你甭拉我,我偏不回去,我看他能把人家娃咋的?”
“失心疯”的疯劲上来了,他更加猛烈地踢打着树干。地主孙女高声叫道:“獾獾!不要害怕!把树抱紧!”以“失心疯”的猴样撼动一棵大树谈何容易!虽然他脚蹬拳打膀子扛的!
“失心疯”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,嘴里喃喃地说道:“我找个斧子找个锯子不相信整不下来你!……”二獾听得又惊又怕,再也把持不住,一股热汤直浇下来。
“失心疯”刚抬头往上看,那股水就已落到了他的面门上,冲得他睁不开眼。他哇哇地怪叫,引得地主孙女哈哈地笑弯了腰。“失心疯”气疯了,他从地上抠了一块泥巴,向幸灾乐祸的地主孙女冲去。
二獾放了水,一身的轻松,趁着当间,她迅速地溜下树来,撒腿就跑。地主孙女哈哈笑着躲进了门里,“失心疯”回头见二獾又跑了,不由得坐在地上哭天抢地。